由河北美術出版社出版發行的《謝海的畫》文獻集于2016年7月初隆重面世,這是謝海在2016年傾力打造的大型文獻集,是謝海致敬青春的回憶錄。500多頁的視覺旗艦,收錄大量關于文化學者、藝術家、策展人、環保主義者謝海的第一手文獻資料。此篇文章為本書的第十一篇文章。 自古江浙出才子,近代更多大家;搓幍亟缙稚鰝謝海,“70后”一代,繪畫書法早早自成模樣,又被公認為學者,年紀輕輕便在美術理論界得了個“謝氏白話”的美名,怎不讓人心生羨慕嫉妒恨?!別署“謝二郎”,一派風流蘊藉,實在讓人想揍他兩記老拳,卻又沒有借口。
謝海不會給人借口,占盡文采風流,言行卻并不虛浮。少年老成,大有繁華閱盡后的平靜做派。撲面面對美譽,倒能云淡風輕,未見些許輕狂;蛟S是有“狂”的,但這“狂”藏在骨子里,化作了支撐其洽淡筆墨背后的自信。以我的淺見,有此等自信與淡定者,大抵不外兩種人:一是人生風調雨順,早早見歷鮮花著錦, 如李叔同,無論詩詞書畫音樂戲劇,樣樣做到了極致;一是命運多舛,歷經了萬般磨難而修得寵辱不驚,如八大。前者,深知何為“有”,而后者,深知何為“無”。因為有,便無拘于“得”,因為無,便無懼于“失”。有無之間,脫去得失心,方是步入藝術大境的不二法門。與謝海僅一面之緣,交談亦寡,不清楚其經歷,暗自揣度,謝海應屬前者。并非憑空揣度,而是源自對謝海水墨賞讀后的直觀印象。
謝海的畫,乍一見,并不會給人以震撼,只覺一派平和淡遠、月白風輕,看過后,卻久不能忘,再到任何時地,偏又能從萬千畫作中,一眼識得出來。這識得出來,倒不是因為其畫面上獨有的符號——雖說謝海也有符號,那些清雅的瓶子與繁盛卻無聲盛開的花——許多畫家,一輩子都在尋找符號。對符號的迷信,讓許多畫者漸漸忘卻了本心,為了符號而符號,不知符號不過是畫者的心象,尤其中國水墨,畫到極處,任何一筆,皆是畫者心靈圖景之顯現,都是獨有之符號。符號化,是當代畫家面對的悖論。不符號化,辨識度低,難于脫穎;惟符號化,則流于符號,符號成了沒有靈魂的死物,縱贏得一時喧嘩,終究是過眼云煙轉瞬即逝。以我的淺見,“著急”是當代中國畫家的另一流行病。出名要趁早,撈錢要趁早。眼見得大好的花花世界太多誘惑,多少錢一平尺,成為畫家們聚集時洋洋自得的本錢。謝海大抵因早早見識過這繁華,故不急。因為“著急”的心態,因為“為符號而符號”的追求,因為眼花繚亂的市場,許多畫家迷失了自我,再不肯在傳統與筆墨上下功夫,總想一口吃成胖子。謝海的畫,卻讓人看到了他的沉靜。謝海是沉下心,在傳統中浸淫日久的?纯粗x海那些“致敬齊白石”的折枝花卉,便知我所言非虛。
眾所周知,學白石者如過江之鯽,真能入得去又出得來者寥寥無幾,包括許多大師嫡傳的弟子。為何?大師早早說過:“學我者生,似我者死!边@話,是大師對弟子許麟廬說的。其時,許麟廬被人稱為“東城齊白石”,正自飄然,白石一句“學我者生, 似我者死”,無疑給弟子當頭潑了瓢冷水。一個“學”字,一個“似”字,許多畫人,怕是至今未能領會。謝海對白石大師手摹心追,卻又能入能出!爸戮待R白石”的那些折枝花卉,看上去是地道的齊派筆法,但給人的感覺,卻又不是齊白石。有論者以為, 謝!爸戮待R白石”的畫作,之所以學齊而不似齊,是因為謝海在畫上獨特的題跋。我讀后啞然,此真皮毛之論也,未及根本。細究謝海所以師白石而能畫出自家面目來,無非兩點:一是謝海 有“學”而“不似”的清醒,二是謝海骨子里終究是有著強烈自我意識的畫家。面對大師,他并未曾一刻忘了我是誰。他的筆墨,體現出的是謝家情趣,而非白石情趣!爸戮待R白石”,不過是借白石筆墨,澆自家塊壘。觀白石畫,可見畫后那個歷盡滄桑、飽受離亂、有著極強平民意識和俗世情懷的白石老人;觀謝海的“致敬齊白石”,畫背后,卻站著一個風流蘊藉、少年老成、寧靜洽淡而又不乏現代意識的文化人。
若只是學白石而非似白石,自不值得專門做一篇文章。謝家筆墨,自有別種面目。他的另一組瓶與花的組合,我極喜歡。所謂“海畫花花花似!,因組成畫面的元素中,有符號化的花瓶,謝海被人戲稱為“謝小瓶”。這樣的戲稱自然看淺了謝海,淪于符號化的表象了。我看謝海此類作品,第一印象,是看到了林風眠, 依稀還有莫奈和莫蘭迪的影子,而骨子里的,卻又還是那個才子謝二郎。中國現當代繪畫有兩個重要流派,其一以徐悲鴻先生為代表,在打通中西時,著力點在將西方繪畫的造型藝術引入中國畫;其二則是以林風眠先生為代表。兩者均致力于融合中西繪畫,前者卻是以中國畫為本,強調革新中國畫;后者以繪畫為本,強調的是繪畫本身,而不拘泥所畫是中國畫還是西洋畫。謝海無疑是受了林風眠先生的影響,這影響,不僅是筆墨程式審美意蘊,更是藝術思想的延續。與林派弟子吳冠中不同,謝海顯然又不贊成“筆墨等于零”,他的書法功底,對傳統水墨畫的研習,讓他在沿著林風眠開辟的融合中西的路上行進時,多了一件利器——筆墨。對筆墨情趣的重視,使得這些現代意蘊濃郁的水墨畫,又透著傳統文人畫的審美情趣。傳統與現代,東方與西方,林風眠與莫蘭迪,印象派與大寫意、時尚與古典......這些因素的重疊組合,形成了別具一格的謝家水墨。
如果說“致敬齊白石”是一次深情回望,謝;赝,是文人畫的傳統,一枝一葉間,流淌的是傳統士子的審美與淡然;那么“海畫花花花似!睍r的謝海,則是一個身處時尚都市,深受西方藝術思潮與人文精神影響,卻又心守老莊無為寧靜的謝海。因此,當他將目光投向未來,投向無限的未知時,一個擺脫了符號、筆墨等外在程式,將心靈表達當作至高追求的謝海的出現,就顯得順其自然了。
謝海將他的現代水墨,稱之為“畫我心深處”。五個字,道出了謝海的藝術追求:見我心!爸戮待R白石”其實是畫了“我心”的,只是那個“我心”,披上了白石筆墨程式的外衣!昂.嫽ɑɑㄋ坪!币彩钱嬃恕拔倚摹钡,只是這“我心”,夾雜了畫家意欲在藝術上作為的“雄心”。謝海顯然不滿足于此,要勇敢地拋卻多年用心研習的程式、筆墨,直畫我心深處。
寫有形之物,易;寫無形之心,何其難哉!
繪畫藝術本就是有形的,具象的,就算再抽象的繪畫,其畫作本身,依然作為具象的物質而存在。從這個意義上來說,世上本沒有真正擺脫具象的繪畫。而“我心”卻是抽象的,無形的,不可捉摸的。如世上本無完全擺脫具象的繪畫一樣,世上亦無完全擺脫抽象的“我心”。以有形的畫,寫無形的“我心”,是畫家給自己出的難題。畫家能做到的,是盡可能進入“我心”深處。零縑碎玉,皆在夢境;吉光片羽,都成影像。畫家捕捉“我心”深處的黑與白,實與虛,無與有......這是極難的。所謂從“無”入“有”易,從“有”入“無”難。心理學上有一個名詞叫“空杯心態”。一代武學宗師、功夫巨星李小龍曾說:“清空你的杯子,方能再行注滿,空無以求全!庇媒鹩瓜壬脑捳f,叫“手中有 劍,心中無劍”。無論是空杯,還是無劍,前提是杯子里先得有水,心中先得有劍。先有,后無,有無轉換之間,臻有亦無、無亦有的化境!爸戮待R白石”“海畫花花花似!钡倪^程,是畫家從無到有的過程!爱嬑倚纳钐帯,則是“清空杯子、再行注滿”的過程,是“空無以求全”。
“致敬齊白石”是有,“海畫花花花似!笔怯:有來處,有筆墨,有符號,有程式,有功底。因為有,便無拘于得,這有里,反透著了無!爱嬑倚纳钐帯笔菬o:無物形,無符號,無程 式,無寓意。因為無,便無懼于失,這無里,竟處處透著有:有我,有心,有畫家面對未知時的困惑,人類面對浩瀚宇宙時的自省。畫有形之物,是為畫無。畫無形之心,是為畫有。有無之間, 如陰陽雙魚,方生方死,方死方生,生生不息。畫家要做的,是在這有無之間,尋出自己心靈的圖景,無論是具象或抽象,無論是有形或無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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